我们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：如果你问起别人的岁数，城里人说的是周岁，农村人说的是虚岁。有的地方，农村人会因为出生在腊月正月，虚上二岁。

对于虚岁的解释，有多种说法。有人说是因为我们出于对伟大母亲的尊重，把十月怀胎计算进来；有人说是因为农历，也就是阴阳历法，我们以除夕作为界点；有人说是古人重视生辰八字，以人生经历的年份来判定。

咱这属于散文，不做科学讨论，仅以我的经历和感受，来说一说城里农村关于岁数的问题。

对“家”的认知不同

城里和农村的概念，并不是判定贫富的标准，却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，形成一种城市富裕、农村穷的固有观念。若不以特例解释，确实如此。

俗话说：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。在农村，不要说古代，就在我儿时，孩子们也被迫比城里的早熟些。

小朋友长到五六岁，便会跟着大人下地，干不了具体的活计，起码能跟在后面随着爷爷奶奶拾个麦穗，挖个土豆的漏网之鱼。到了七八岁上，好多孩子已经可以帮着家里割猪草放羊，再大些的，做饭熬猪食不在话下。

十五六岁的，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，地里的活，家里的事，都有正式参与的权利。过去的农村，也正在这个时候，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们，进行了人生第一次选择，有的辍学打工，有的继续攻读。

虚岁，给人平添一岁，包含着父母对孩子快快长大，能成为家中劳力的期盼。不是农村的人们没有眼界，而是生活的重担让他们只能关注眼前，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，日子便可轻省些。

土里刨食求生活，更多的在于生存。虚岁的“虚”，充分说明了：生活与生存的界限并不明显，年龄与成长也不挂钩。

农村人吃苦耐劳，也最讲究实惠。他们宁愿苦一苦自己，把“虚”了的岁数当作“实在”的人生，多下力气，为的是将来子孙后代少吃苦。所以，以前农村的人们结婚早，生育早，把传宗接代当成第一要务。

我儿时的小伙伴们，在法定结婚年龄前成家的比比皆是，有的以为自己够了岁数，结果去登记处登记，人家看的是身份证上的周岁。不过没关系，农村结婚，仪式大于登记，办了婚宴请了宾客就算成了家，结婚证到岁数再补办。

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少，农村老家已经不见一个孩童，他们随着父母进城，除了户口的区别，以与城里人并无二致。他们说起自己的岁数也出现两种状态：在学校说周岁，回到家说虚岁。

相较农村人，城里人对“家”的概念有稍许不同。在他们的观念里，孩子没成家都是孩子，他们的任务是学习，而不是参与家的建设。

我在农村时，无论帮着家里干什么活都能得到“真懂事”的夸赞，进城之后，无论干什么活都会得到“你作业写完了没有”的责问，可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干，父母又会说：“这孩子懒得，啥也不干，忘了本了。”好难。

也由此，城里人更注重实效，虚岁的“虚”不需要，要的是周岁，也就是实岁的“实”。换句话说，很多人觉着，不管做任何事，付出都要有回报，且是看得见的回报，哪怕是岁数。

对自然的态度不同

我们不可否认的是，就算你出身农村，一旦进了城市，那么你对自然的敬畏会无限降低。你不再感慨庄稼的生长收获，你不再听到大人们不需打燕子的警告，也不能直观地感受到人与自然的相辅相成。

在农村，人们在有意识无意识间，一直保持着对自然的尊重。让他们讲道理，他们说不出，可他们关于一草一木的态度，实际上要比城里人敏感。

这与岁数有什么联系呢？咱先说一个事实。咱农村，人去世后办理白事时，要在灵棚前立岁数牌，上面的岁数不是周岁也不是虚岁，而是“天增一岁，地予一岁，父母给一岁”，再加上虚岁，这是多了几岁？

农村人，把天地父母和岁月更迭融汇在一起，他们从来不把自己视作自然之外的主宰，而是将自己当作其中一员。在我们老家，所有的牲畜家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“生灵”，对它们的出生死亡，哪怕是烹牛宰羊都有天然的敬畏。

生灵尚且如此，何论人哉？给人“虚”上的那一岁，是感恩自然赋予人的生命与万物平等的概念，在人们的潜意识里，母亲孕育了你，是一种奇妙的缘。否则，无法解释你的父亲怎么会认识你的母亲，你又如何降生在这个家里等一系列问题。

虚出的一岁，是感恩。

那城里人就没有这样对自然的意识吗？非也。

过去的城里人，其实说的也是虚岁，我们说周岁的时间，不过百年。在最初说周岁的时候，多是生活在城里的知识阶层对德先生赛先生的渴望和追随。在此后的日子里，追求实事求是的态度，让我们接受了周岁，或者说，人们不再纠结于岁数这类小事，所谓生辰八字也不再成为阻碍婚姻，影响人生的大事。

城里人和农村人对于虚岁周岁的说法，多是传承所致。亦或说，之前许多年来，城市与农村在接受新知识，科学普及上面是不对等的，我们也没有成功的把传统与现代相结合。

现实意义不同

现在，农村说虚岁的多为老人和我们的父辈，已经接受城市教育的孩子们，已经离开农村的游子们，为了方便，说周岁的居多，或许，多年后，虚岁的概念将只剩下了概念。

我们在生活中，对于“岁数”的概念，随时发生着变化。比如你的孩子想要早上学，你恨不得他能多长几个月；你要想晚些退居二线，巴不得岁数能少上十岁八岁。岁数没变，我们的心态变了。

变得不再看重虚岁周岁的区别，一切以现实利益出发。岁数不能更改，但我们可以在心理上安慰自己。这也是如今人们，尤其是二三十岁的群体，都愿意把自己往小里说。别说长一岁的虚岁了，周岁都要精确到月份，以显示自己的稚嫩。

随着经济的发展，农村也好城市也罢，样貌是日新月异。给我们的直观感觉是时间越来越快。对于时间我们无能为力，只好自欺欺人的在自己的岁数上下点小心思，想要让岁月晚一些留痕，让身边的人多陪伴我们，并由此生出对死的恐惧。看看人满为患的医院，鳞次栉比的药店，就很好解释了。

虚岁和周岁没有差别，我们要做的，是在有限的生命里，活出意义，这，与岁数无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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